◎徐辉
我有时会在恍惚间回到上世纪90年代,回到那时的乡野人家,回到长满洋苘的抬田地。米黄色的花朵点缀在两三米高的绿色丛林里面,我还记得洋苘叶子是绿色,像手掌,我还记得洋苘的茎一根一根的,笔直笔直的,我就背着粪箕子,在地里穿梭,把绿色的洋苘叶子劈下来,从下往上劈摘,摘下来放进粪箕子里面,直到满载而归。
摘下洋苘叶子背回家是我每天的任务,这些叶子是家里喂的猪的美食,将叶子背回家,用刀在砧板上剁碎了,混在米糠做好的猪食里面,猪就像得到面包一样能津津有味地吃满满的一大盆。
时光荏苒,短短三十年之间,如今的孩子不知道洋苘是啥,不知道抬田地是什么样的地,他们甚至没有见到过苘做成的绳子。而那时,洋苘却是农家创收的重要农作物。家家户户除了种粮的地以外,都要保留一亩或八分的地用来种植洋苘。洋苘的作用还是很大的,洋苘的叶子是家里养的牲畜的口粮;洋苘成熟以后的皮是制作麻绳的主要原材料,剥过皮的茎留下的竿子作用也很大,可以用来扎篱笆,可以用来做燃料……就像从小麦到面包需要很多道工序一样,洋苘的收获也是很劳累的过程。首先,你得用镢头把洋苘一根一根地刨断,一捆一捆地扎好,一捆一捆地弄整齐了,码放在村子里的池塘里,用水沤上十天半个月,直到苘皮被沤酥了,达到快要沤烂了的那种程度,池塘的水都被这沤的苘弄得臭熏熏的,鱼儿都因为水质恶化起头了,再把浸泡在水中的苘捆捞上来,再用人工一根一根地剥皮,白色的竿子放在一起,灰褐色的苘麻放在一起。剥完了,就需要晾晒,苘麻放在绳子上晒,竿子靠在树下或者墙边晾晒。
苘麻在晾晒的过程中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色泽好的变成了白色,孬一点的变成了灰白色。
这些苘麻晾晒干以后,就要打成捆,留够自己捆东西用的,可以用来扎口袋,可以用来扎盖屋用的芦苇把子,可以用来系肉,剩余的都要运到市场里卖给收苘的贩子。我爸就是收苘的商贩,他年轻时的第一桶金就是靠贩卖苘麻赚来的。
那时的街市里有专门的卖苘场所,十里八乡人家将自己家收获的苘麻用平板车拉来,聚集到卖苘市场,那情形是十分壮观的,十几亩地见方的场所,一排排都是拉着苘的板车,卖苘人总希望卖个好价钱,买苘人总希望收个好价钱,讨价还价是免不了的。经过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以后,生意谈妥了,就过秤称重量。用的既不是买家的秤也不是卖家的秤,市场管理所在苘市专门安排了两三个人给秤重量,他们相当于苘市里的第三方,来维护市场公平的环境,他们有自己的大秤,有专门负责调秤砣的,还有文书专门负责记数字的,他们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收苘人晚上给他们的提成,按照一天称重的比例给十块八块的。
时间太久了,我都忘记我爸当时一天可以收购多少斤的苘了,晚上的时候,收够一四轮拖拉机的苘了,就开始找年轻力壮有丰富装车经验的人往四轮拖拉机上装,装了高高大大的一整车子。装好以后,就连夜往外运,我家收购的苘麻都运到了山东郯城,那里有我们的老主顾,关系很好,我还记得那位老板叫蓼俊陆,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只要是我爸的货,他全收,不压价。
爷爷奶奶有八个孩子,所以我爸并没有从他们那里继承遗产,我家的红砖瓦屋,大门楼子,在村里盖得也算早的了,都是那个时代,父亲贩卖苘麻赚下的钱盖的。
那时坐在苘堆上的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想象我们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那时,我肯定不会想到洋苘会淡出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