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县化肥厂虽然随着国企改革的大潮,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它必定朝气蓬勃过、精彩辉煌过,无数人为之青春奋斗过、热血奉献过...... 化肥厂是邳县为数不多的国营企业,在计划经济时代,它的职工收入、福利待遇等远高于集体所有制企业,更不用说那些街道小厂了。但化肥厂也有它不好的地方,就是对人体的健康有一定影响,由于煤气、氨气、硫酸、噪音等,会对我们的呼吸系统(鼻子、嗓子、肺部)、皮肤黏膜(暴露在外的脸、手)以及眼睛、耳朵等产生刺激和损害,故而化肥厂的工人,特别是特种岗位的工人,是可以享受特殊待遇提前退休的。 小氮肥是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广泛推广的一种生产制造方式,它的工艺简单粗暴,徐州地区产煤,小化肥就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随着邳县第一批建设化肥厂,新沂、睢宁等地也开始陆续建厂。化肥就是将煤这种固态燃烧气化,形成含氢、氮的半水煤气,通过脱硫、分段压缩合成、铜洗、液氨洗、碳化合成等工艺,再分离浓缩成固体化学物,也就是“碳酸氢铵”俗称“碳铵”的化肥。我进厂的时候,师傅交给了一本厚厚的《小氮肥生产工艺流程》学习资料,看着头晕,初时也翻了翻,知道个大概,后来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学过。 进入化肥厂,最先接触的就是原料车间,邳县化肥厂的原料车间也叫“煤厂”,大门朝东,直冲大路,方便拉煤车进出。工人将进入厂区的无烟煤进行优选,再加工制成圆球状。煤场宽大,煤山高耸,风起黑云涌,这里是全厂最脏的地方,一个班下来,人就像非洲黑猩猩一样,他们洗澡必须先淋浴,冲掉身上的碳灰,如果淋浴坏了,他们只能最后一批进池子洗澡,否则容易污染池水。 化肥厂到处水汽蒸腾,大大小小的淋水降温槽随处可见,水汽弥漫,带着水腥味,因为这个水是要循环利用的。高低错落的塔罐,有的外层包裹着保温棉、有的却浑身裸露,功能不一,但基本上都是进行气体交换合成使用的。我当时就在老合成车间,位于厂区的北面,大门外是通往运河大堰的公路,紧邻索家大沟。我主要负责看护高压机,化肥厂对于气体的压缩是分段进行的,先进行低压空气压缩,低压机的机体较小,噪音也相对较小,环境干净卫生。等进入我这道工艺,就是万马奔腾了,一长排火车头式的高压机巍巍伫立着,轰轰隆隆,地动山摇。高压机分六段压缩,每一段的缸体直径由大到小,从一级的大帽子到六级的小盒子,压缩空间逐渐变小,压力也逐渐提高,直至100MPa以上输出。 高压机是连杆活塞式往复运动的,如同过去农村灶间做饭拉的风箱,气体压缩后会产生冷凝,过一段时间就要打开阀门排空一次,如某段压力过高,也要进行排气,特别是末端输出,最容易高压临界,所以要经常排放一下。其实“呲呲”排出去的都是钱,我们就说又一张“大团结”没有了。 合成车间很大,集中了铜洗、氨合成、冰机、高压水洗、循环水、提氢等岗位,附属的有化验室、配电室等。化验室的阿姨个子不高,清清瘦瘦,每天手里拿着瓶子量杯,进进出出,一刻也不得闲。配电室的两名电工是退伍军人改行的,一个小白脸姓钱,后来跳槽到政府机关了,另一个五大三粗,我们喊他“大老黑”(没有恶意),名字却不记得了。因为高压机是高速运动的,活门的关闭打开频繁,磨损厉害,所以要经常进行更换。维修后机器的冷启动最紧张,某次我夜班,更换活门完毕我按下启动钮,机器剧烈抖动,发出“咔咔”声,我有些害怕,就轰然停机了,配电室里的电闸也应声落下,“大老黑”气势汹汹地来找我,我解释后他也不信,机修师傅又检查了一遍说没问题,我重新再启动一切正常,看来还是我胆小了。 机修队伍里有个弱不禁风的小兄弟,他老爸是我们车间的书记,这位是真的拎不动大扳手,更拧不动大螺栓,只能给师傅们打打下手。但他天资聪慧,特别是毛笔字写的好,我算是自我感觉字写的不错了,但和他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当兵回来,他和我一前一后分配在文化部门做事,又成了熟悉的兄弟。 我们车间的班长老吴是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人,那会他家在乡下,忙完家里的农活,又匆匆赶回厂里上班,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当班期间,他既要协调班组生产,还要对接其他岗位的工作,别人可以躲滑,他却不可以。当时我十七八岁,在他眼里就是小毛孩子,夜班顶不住我会趴在桌子上迷糊,他过来一般会轻轻拍拍肩膀,但不会训我。夏天白班赶上机修,我们就有了空闲时间,我会和其他的小伙伴结伴跑到大运河里游泳,非游的尽兴才回来,有时机器都被别人启动了,我们还傻傻的不知道,吴班长对我们也只是装模作样吓唬一下而已。 教我的师傅姓宋,个头不高,成天笑眯眯的,我进厂的第一个星期还住在他家的厨房。宋师傅的夫人也是热心人,两口子和蔼可亲,保留着农民的那份淳朴,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厂,正赶上他们在大路边打蜂窝煤,我二话不说就从宋师傅手里夺过压煤器(一种人工挤压煤球的工具),一口气干了半个多小时,累的呼呼喘。呵呵...... 那会没有纯净水这个概念,喝的都是井水、自来水,但化肥厂造气车间使用的软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纯净水,不过是不可以饮用的。但洗脸却不错,洗后滑溜溜的很舒服。锅炉车间的蒸汽我们利用的很好,接个管子安在桶箱里就可以蒸饭菜了。上世纪工人的三件宝“大衣、饭盒、脚踏车”,饭盒是必不可少的。我如果夜班,又不想吃食堂,就会从家里带上米和青菜鸡蛋等,放在蒸汽箱里加工,既方便又可口。当然食堂的饭菜也不错,做饭的师傅会推着保温车到车间,米饭馒头五分钱,青菜豆芽五分钱,肉鱼一毛五分钱,两毛钱就能搞定。 化肥厂和肉联厂紧挨着,站在化肥厂的宿舍楼顶就能看在他们在晒香肠,据说有人把猪大肠围在腰上带回家的,咱也没见过,但偷拿肉制品一定是有的。我有几个同学在肉联厂上班,反正一个个吃的白白胖胖。化肥厂的宿舍楼是四层,夏天的夜晚我们会爬上楼面的平台乘凉休息,当时胆大,也不怕滚下去摔死。冬天难受,宿舍没有取暖设施,也没有电热毯之类,全凭体温硬抗。半夜好不容易捂暖和一点,又要爬起来上大夜班,受老罪了。 当时实行的是八小时工作制,不像现在的私企民营企业两班倒,要上满十二个小时或者加班才能收入高些。但我也有过一口气上二十四小时的经历,农忙的时候,许多老师傅回家“夏种秋收”,我们年轻人就要顶岗替班一下,偶尔的白班、小夜班、大夜班轮值一遍,那是最熬人的。一个轮次下来,人就像抽了血,无精打采,走路像踩棉花,回到宿舍不吃不喝,能睡十几个小时不醒。 我在化肥厂工作了整整两年,与那些在这里奋斗了一辈子的工人师傅相比,我只能算是一粒尘埃,无足轻重。化肥厂的辉煌不在于从这里走出了多少领导干部,不在于走出了多少富豪阔佬,而是它曾经养活了几千工人和他的家庭,解决了他们温饱,带给了他们血脉的延续,成为他们永远无法抹去的深深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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