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的嘴唇起了一层燎泡,吃饭疼,喝水疼,笑一下不仅疼,还裂血口子。开始时用舌头舔,谁知越舔越痛。母亲用清油、牙膏敷,用冬桑叶贴,都不起作用,嘴唇慢慢起一层厚厚的血痂,吃饭都非常困难。在学校,同学们笑我是烂嘴巴,猴屁股,我哭成了泪人儿。泪水有盐,渍在唇上,疼得钻心。母亲把稀饭晾凉要我吃,我怕疼,绝食。她就用小勺子喂我,边喂边抹眼泪。父亲不知从哪儿借了钱,牵着我的手到医院去。 吃了几副中药,还是未彻底好转。医生说这个病不容易好转,特别易复发,搞不好每年冬天都会得的。还说我是热性体质,娘胎里带来的,须经常吃橙子。 父亲回家称了几斤米,到邻村熟人处换了十多斤橙子。吃完这些果子,我唇上的燎泡果然就消失了。 第二年春天,父亲在房屋四周栽了十多棵橙树。那年冬天,我唇上又起泡了,父母不敢怠慢,马上看医生,又买了一小背篼橙子,这次就诊及时,一周就好了。 从此,父亲精心侍弄那些橙树,请了农技员作技术指导,何时施肥、剪枝、喷药,他都牢牢记心间。第三年,橙树终于挂果了。 有天晚上,乌云密布,狂风大雨。第二日起来,父亲见树下掉了许多小青果,急得直跺脚,翻山越岭去找农技员。回来,他满脸晴天,对母亲说这是正常现象。农技员说,只有经得起风雨摔打的果子,才能茁壮成长,掉了的果儿都是吃不得苦的孬种,随它去吧。 时间是个魔术师,那些果子仿佛在一夜之间就穿上了“黄马褂”,黄澄澄的果儿在绿油油的橙叶间,如一个个太阳,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父亲摘了几个又大又黄的橙子,笑眯眯地说,幺女,今年冬天这所有的橙子由你吃……我剥开一个,那细细密密的香雾溅了一手一脸,滴滴汁水随着我的手指缝汩汩而流,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清冽冽的甜,放一瓣在嘴里,轻轻一嚼,汁水丰沛,恣肆横流,甜蜜里融一点点小酸,浓郁的橙味里有春天的婉柔,夏天的劲爽,秋天的清妙,冬日霜渍的微凉,味蕾沦陷在清甜酸爽的沼泽中,整个果子吃下去,小小身体里,顿感清爽通透。 从此,我每天都要吃两个橙子。有时用手剥,嫌蜜汁腻了手,就用菜刀切成月牙形,摆在盘子里。母亲轻抚我的脸蛋,宠溺地笑道,我的小天狗又在吃月亮啦。 数九寒天吃橙子,心里哇凉哇凉的,母亲怕我胃受寒,把橙子放在烤火的烘笼里煨热,橙皮的香气像无数把银钩,把肚子里的馋虫钩出来,我不停催问母亲,好了没?好了没?母亲边吹边剥开黑不溜秋的橙皮,塞一瓣橙肉在我口里,吃起来温乎乎酸唧唧的,没有不煨的好吃。但母亲说,煨热的橙子不仅暖胃,还有止咳化痰、清热降火的作用。 煨橙子酸,我不吃,母亲就把橙肉加冰糖,放在笼屉中蒸,蒸好后放温温的,腻歪歪的甜,淡淡的酸,非常好吃。 父亲怕我吃几次又伤了,不愿再吃,竟在老远的河里背个大鹅卵石回来,挑四五个橙子,洗净,一剖为二,压在橙子上为我榨汁,榨出来的汁用碗装了,吞在热水锅里,待温乎乎的时候,我咕噜噜几口就喝光了。 因为父母换着花样给我弄橙子吃,所以那个冬天我的嘴唇不但没起泡,曾经灰白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黄狗毛一样细绒的头发也变得如黑缎子般黝黑闪亮。 冬天山寒水瘦,挟冰裹雪,父母用一枚枚香橙筑成一个温暖的城堡,把寒冷阻挡在门外,让我没病没痛,平安喜乐。所以,我觉得冬天就是欢欢喜喜吃橙子的季节,就是“香雾 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姬三日手犹香”的季节。文/杨钰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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