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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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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下邳野人
时间:
2020-7-27 10:06
标题:
驴之殇
农村土地实行大包干经营时,赵根生分得了一头白色叫驴。由于这驴正当年,又是个急性子,无论耕地、拉庄稼、打场还是拉磨,干起活来风风火火,从来就没见它累着的时候。邻居们非常羡慕。有什么法子呢?那是人家赵根生抓阄抓着的。
随着时代的进步及农村拖拉机、电动机的普及,凡是以前驴能做的活,大都被机械化代替了。机械化作业比驴既快还又节省本钱。这样一来,需要驴干的话就越来越少。另外,赵根生的驴因年初得了一场病而逐渐地变得“老态龙钟”。久而久之,驴就被闲置起来了。说来也怪,驴一闲着,它就会不分昼夜地叫得厉害,搅得四邻不得安生。
因听到驴叫,常有邻居半夜三更用土坷拉砸赵根生卧室的墙或者用脚踹他的院门的,也有打他家里的电话的。你不让邻居睡好觉,邻居也不能让你睡好。没啥可说的,这叫“礼尚往来”。
好心的邻居劝赵根生说:“根生啊,现在都用拖拉机了,你还喂着个驴有什么用啊?牵到街上卖给杀驴的人算了。说不定还能卖不少钱呢。”
赵根生的老婆也义愤填膺地说:“人才刚刚能填饱肚子,哪有闲钱喂头不干活的驴?况且还把一圈的邻居都得罪完了,这让咱怎么在这里做人啊。你要是不卖的话,我就找人把它杀了。”
眼看着喂驴成了众人生厌的事,赵根生便不得不把驴牵到街上,决计咬牙卖掉。当经历了与驴肉馆老板口干舌燥的讨价还价,就等着数钱的时候,他却突然双手抱着驴头,像孩子似地哭了起来:“这驴给我出了那么多的力,现在刚刚闲下来,却要卖给你,让你把它杀掉。我实在是不忍心啊。老板,你就原谅原谅我,我嘴里长了转轴,我说话不算话。这驴我不卖了。”说完,他还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买驴的人气呼呼地说:“看这大早晨的,真晦气。怎么遇着了个顶手扶子(顶毛巾)说话的人?说卖的是你,说不卖的还是你。算我倒霉,你赶快牵走吧。”
赵根生牵着驴漫无目的地从街的东头,又走到街的西头。他不时地看着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心想,太阳什么时候才能落山呢?大白天牵着个驴回家,邻居或者老婆问我,驴为什么不卖啊?我该怎么回答呢?
终于熬到了太阳将要滚落山崖、街上八竿子打不到人的时刻,他才没精打采地牵着驴往回家的路上走。
黑魆魆的天底下是一片打着围墙有待开发的荒地,围墙的东南角上是被人们扒开的一个豁口子,仅仅也就是能挤进去一个人的样子。当驴走到豁口前的时候,不知道是因闻到了围墙内青草飘出来的馨香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它是不走了。驴已是一天没吃草料了,它该是饿了吧。赵根生这样想着,不由得心生怜悯。何不把驴牵到荒草地里喂一喂呢?于是,他顺着豁口把驴牵了进去。
这是一片上百亩的荒地。这里有垃圾堆成的山丘,有塘子里茂盛的芦苇,有随风舞动的杂草,还有破落的敞篷。把驴藏在这里,该有多么安全啊,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啊?赵根生突发奇想。
有了这个奇想,他就想告诉他的驴子:家里的人都嫌弃你,你回不去了啊,要是卖给驴肉馆,你将会被杀掉。听话,你就在这里躲几天吧,饿了就吃草,渴了就喝水。如果有人来捉你,你就拼命地跑,不行的话就用蹄子踢。再说,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我会尽快想办法给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驴仿佛明白了赵根生的用意,它看了赵根生一眼,又继续低头贪婪地吃着青草。此时,赵根生依依不舍地向着来时的豁口走去,直到他用地上散落的砖头及树枝、杂草等物把豁口堵上以后,才慢慢地离开。
说起来也奇怪,第二天早饭时分,赵根生的驴又悠闲地走了回来。都说老马识途,怎么驴也能记得住路呢?它是怎么跑回来的呢?赵根生愕然而又恨恨地想着。
见到驴又跑了回来,赵根生的老婆指手画脚地嚷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说卖驴的钱被小偷偷去了吗?怎么现在驴又回来了?是驴从驴肉馆跑出来的,还是你压根就没卖?你怎么学会说谎了啊?这个日子可怎么往下过哟!”
赵根生故作镇静地说:“不是的,不是的,驴确实卖给驴肉馆了,肯定是驴肉馆的人没看管好,它又偷偷跑了出来。咱还得尽快把驴给人家送回去呢。”
蒙在鼓里的老婆听了赵根生的话,脸上也只能表现出哑然的神态。突然,她又一反常态地说:“既然钱被偷走了,为什么还要把驴送回去?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这是哪扯哪的事啊。还人家的驴与钱被偷是两码事。哪能混为一谈啊?做人要讲良心。再说,人家丢了驴,若找不到,在家赌咒发誓的,你能心安理得啊?”赵根生愤愤不平地说。
“哦,驴卖了,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声钱被偷了,钱是你的命,这怎么可能呢?明显是在撒谎,鬼才相信呢。这样做你这就心安理得了?说不定又把钱花在了哪个女人身上了。不然的话,为什么昨天晚上回来的那么晚?从家到街上才几里路啊?你骗谁啊你,你肯定心里有鬼。看你那哆哆嗦嗦的熊样,我不愿搭理你就是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老婆的话句句是刺,扎得赵根生浑身火烧火燎的痛。“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他一边嗫嚅着,一边牵着驴灰溜溜地逃离了家门。
“不把卖驴的钱找回来,你就别回来!”老婆指着赵根生的后背大声地嚷着。
谎已经撒到这份上,已然没了退路,干脆就将错就错。一不做,二不休。赵根生下定了远走高飞的决心。
能去哪里呢?把驴再卖给驴肉馆?不行,驴肉馆是会把驴杀掉的。驴被杀了,起因在我啊。耕地、拉磨才刚刚不用驴,就这样被杀掉了,这叫卸磨杀驴,是一件缺德的不能再缺德的事了。这是有损阴德的事,说什么也不能做。还是把驴放回未开发的荒草地吧。可是,这也不行啊,驴若是再跑回自己的家怎么办呢?
赵根生脑子里萌生一连串挥之不去的问号。他不得不仰天长叹。也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东乡的四姨弟杜萧萧。他年龄不大,却是一家砖瓦厂的厂长。他厂子规模还不小呢,占地上百亩,有上百号工人,有一排排的厂房,还喂养着两三头拉泥土及给客户运送砖瓦的牛。厂子离这里就是二十来里的路程,何不投奔他呢?
杜萧萧笑嘻嘻地说:“姨哥,来就来呗,怎么还带了一头驴?砖厂正缺少牲口拉泥土呢。不过,你这驴也太瘦弱了,恐怕干不了重活了啊。”
“不是的,不是的。驴已经老了,所以就变得瘦弱不堪。回想刚分地的那几年,它可给我出了大力了。我实在不忍心把它杀了啊。也只能养着了,就等着它慢慢地死去。这样,我心里才觉得好受点。”赵根生说。
“哦,原来是这样子的。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过,你为什么要把驴带到这里来,却不放在家里喂养呢?”杜萧萧挠了挠头。
“是这样的,你姨嫂子今年虚岁才五十岁就到了更年期。因为更年期,所以她对什么气味都很敏感。特别对驴身上的气味,更是反映的厉害,甚至见了驴就想吐。这真是没办法的事。当然了,驴也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请你多多包涵。姨弟,你放心好了,一旦你姨嫂子过了更年期,我就会把驴牵回家去。估计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赵根生硬着头皮编了一通谎话。
“没关系的,只要人能吃得饱,就不会把驴饿死。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咱是什么关系啊,咱是亲戚。”说完,杜萧萧摆了摆手。
因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赵根生稍稍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西边霞光四射的天际,突然想到,该把自己到砖瓦厂上班的事告诉老婆了。于是,他便借工厂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自己家的座机号码。在电话里,他详细地叙述了杜萧萧如何如何的好,工厂如何如何的好,待遇如何如何的高。此后还说,他是在把驴还给驴肉馆以后,才想着到砖瓦厂上班的,并说过几天就回家看她,等等。他真假参半的话,说得老婆心里热乎乎的。
砖厂的刘小贵,十六七岁的年龄,是从贵州深山老林来的。上学的时候他读过黔之驴的故事,但却未见过驴,也更没骑过驴。他像老虎似的对驴很好奇。
砖厂来了一头驴,刘小贵兴奋异常。在工余时间他就到荒地里薅一些草来喂。慢慢地,驴对刘小贵就表现出一种十分友好的姿态来。
来到工厂的第五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工人们都在工棚里休息。有的玩麻将纸牌,有的打扑克,还有的在谈论着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可刘小贵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他偷偷地溜到拴驴的地方,先是拿了一些草喂驴,然后又用手摸一摸驴的头。这样,驴就表现出一副很温顺的样子。此时,他便把驴缰绳解开,然后纵身一跃,一屁股骑到了驴的身上。
刘小贵骑着驴慢悠悠地在工棚的后面走着,在驴背上他还十分兴奋地哼起了小调。可正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间从后面窜出了一条狗。这是一只宠物狗,它块头大,又长得稀奇古怪,是属于特别少见的那种。因它对着驴狂吠不止,还有要上前噬咬的意思。驴见状非常害怕,误认为是类似于老虎的怪物。于是就惊恐地跑了起来。甚至在刘小贵被摔到地上的时候,它也没有停下来。它一直地狂奔,它一会儿跑到机房里,一会儿跑到砖窑旁,最后,它又跑到了花园里。
花园的面积在半亩地左右。里面有假山,拱门,有鱼池,还有名目繁多的花卉。花园的周围是低矮的栅栏。受惊的驴因慌不择路,便一跃跳进了花园里面。瞬间,花卉被践踏的东倒西歪、甚至被折断;有的花盆被撞碎,散落一地;鱼儿也在水里被惊吓的翻腾跳跃。整个花园一片狼藉。
当人们把驴抓住的时候,杜萧萧的老婆才急匆匆地赶来。她是一个爱花如命的人。眼前的一切,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她指着杜萧萧说:“看你姨哥干的好事,我这一盆君子兰可是上千块钱啊。加上其他的损失,你说他还得起吗?你要是不赶他走的话,我就离开这个家。”杜萧萧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你小点声,小点声。不就是几盆花吗。值得那样大惊小怪的吗?还亲戚呢,也不怕人笑话。”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因为杜萧萧的老婆已不再生气,自己也没被工厂开除,驴还在那儿友好地与牛在同一个棚子里生活着。可没想到“骑驴事件”后第三天的中午时分,赵根生的老丈人便凶神恶煞般地站到了赵根生的面前,其气势与胡屠户打范进绝没什么异样。他指着赵根生的脑袋说:“一直认为你是个诚实人,没想到为了一头驴,你看你出了多少洋相,说了多少谎话。驴子是你爹啊!你看这日子还能再过下去吗?今天你要是不把驴交出来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就让我的女儿和你离婚!”
听到争吵声的杜萧萧连忙从办公室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说:“你老人家消消气,消消气。姨哥他错了,我现在就让他把驴交还给你。”
赵根生的丈人是个杀猪的,他除了人不敢杀以外,什么都敢杀。看样子,驴到了他的手里,怕是在劫难逃了。想到这里,赵根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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