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忆母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童年的记忆,只停留在短暂的9岁之前,有爷爷淳淳的教导,有奶奶 慈祥的笑容,有父亲严厉的呵斥,有母亲小心的叮咛,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和心爱的小伙伴玩耍。那时的我,像是天空中飞翔的快乐小鸟,无忧无虑,春天采摘柳条编织草帽;夏天跳到河里游泳,摘河里的菱角;秋天庄稼成熟了,在田地里烧豆子;冬天,踩着木块在河里溜冰,就这样一年复一年,童年过得枯燥快乐。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的脖子上有一个大大的疙瘩,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爷爷总是对我说,疙瘩又痒了,让我帮他挠一挠,每次用我的小手吃力地帮他挠痒痒时,爷爷总会把我抱起来亲亲,奶奶在一旁偷偷的乐着,我就会问爷爷,脖子上哪来的大疙瘩,爷爷对我说,是一种大脖子病,后来才知道,爷爷那个年代没有典盐吃,是缺典造成的。
父亲,是一名军人,每次回家,听爷爷说总是爱穿着部队发的那一身军装。从部队转业后,分去了一家工厂,很少在家。家里的农田耕种,抚养子女的生活,照顾两位年迈老人的起居,自然就靠母亲担当起来。
记忆中的母亲 ,有一头乌黑齐耳的短发,眼睛明亮威严,鼻子不高,下巴有点小。母亲是个做事讲道理有原则有分寸的农村人,她性格刚烈,做事果断,不许也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偏斜,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
乡村里的孩子,每天生活的艰辛而困苦,天还未亮,母亲就早早的把哥哥和姐姐唤起,还在睡意朦胧中的他们,被母亲召唤帮她一起推石磨碾小麦,磨面糊。在生活条件好的人家,是不用人工推的,他们会把骡子蒙上眼睛,在其身上绑副固定的软木架进行推磨,省了许多的力气。母亲会把磨好的面粉糊糊烙成我们北方人爱吃的煎饼,每天早上哥和姐去上学的时候,母亲就会给带上一些煎饼和咸菜作为中午的口粮。
那时母亲的工作是繁重操劳的,既要耕种田地,收拾家务赡养老人,她为了增加家庭收入补贴家用,还饲养了的牛、猪、鸡鸭鹅。母亲以刚强的意志,用她单薄的臂膀柔弱的身躯,勤劳的双手,撑起了这个家,她吃苦耐劳任劳任怨,邻居们都说,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能人,把家务操持的井井有条,与左邻右舍相处的也很融洽。
儿时的我们,放学后有大把空闲的时间,母亲一定会让哥哥姐姐去割猪草,捡树枝当柴火,我也总是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那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每到晚上做作业,母亲总会端出一口碗底盛有少许煤油的大碗,在碗的一侧放着一根粗大的用煤油浸泡过的油灯芯,划亮火柴点燃灯芯的那一瞬间,油灯芯会冒出浓黑的烟雾,要是不小心吸入鼻孔里,那种油烟呛鼻的滋味会呛得你直冲脑门,犯恶心,会呛的我们大声的咳嗽,母亲马上会把油灯端向一边,稍稍燃烧一会儿再端给我们用。即使是这样,每次写完作业,鼻孔里用手一抠,还是清晰可见熏得黑黑的烟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用上煤油灯照亮,谁也不会计较这些,是知足的。生活因为有母亲在身旁陪伴而变得幸福并快乐着。
时间在1981年5月的一个深夜,母亲与父亲的一段对话,惊醒了睡意中的我们,母亲哄着闹觉中哭啼的妹妹,一边数叨父亲:“你性格耿直,做事认真,在厂里工作要安稳,不能得罪人,要不会吃亏。”父亲说:“我就看不惯工厂里的那伙人,吃着厂里的肉,还拿出去卖,我是记账的,少了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父亲作为一名退伍军人,又是一名受到教育多年的党员,在那个毛主席思想淳淳教导的年代,一切都要坚持真理,实事求是,是当一名共产党员的基本条件,所以在论是非讲原则的立场上,母亲也不好坚持什么。
善良的母亲是料想不到的,而且还是来的那么突然和残酷。因为父亲的耿直,实事求是地向组织领导汇报,导致事情的后期残酷变化,像一副精神枷锁一直折磨着坚强的母亲,直至摧毁她不堪重负顽强的生命。坚持原则的父亲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看不惯也受不了吃完肉还偷肉的那伙人,父亲举报了他们,父亲不知道,他们都是些有权势的人,都是有背景的人,他一个错误的选择,让他的人生生活彻底颠覆,他遭到了那伙人的强烈打击报复与政治迫害,不但毁掉令人羡慕的工作,他还搭上牢狱之灾,最后断送了他最挚爱的人,我母亲的生命。
时间推到1982年的一天,因父亲的举报,遭受那伙人的陷害, 刑讯逼供折磨他的同时,对母亲也没放过,首先对我的家,进行了抄家搜查,其后上面指使村干部把母亲传唤到大队部,对她进行严加审讯,企图从她身上找到线索。
母亲与往常一样,在家里忙活养殖场里的劳作,快到响午,大队干部把母亲传唤到村部一间偏屋里,屋外停放一辆警车。母亲不知道警察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进去之后才被告知,父亲因在厂宿舍盗窃偷钱,被公安局羁押在看守所审讯。随后来审问母亲,他们威胁说:“你丈夫偷的钱都给你了吧,他在牢里都承认了,你家28根楠木棒和方木板都是偷钱买的吧!还有剩下的钱,你赶快拿出来,或许还能减轻你丈夫的罪行。”母亲说:“不是”!他们威胁说:“你如果不承认就把你也逮起来.”于是公安局让村大队的人拿来绳子,把她捆起来后,拉上屋梁上,倒头吊起来狠揍,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棒,问一句、揍一下说:“你是贼的妻子,你再不承认你丈夫偷钱给你的话,我们就揍死你,你不把偷的钱拿出来,你别回家啦,非吊死你不可···。”我母亲说:“我是从来没接丈夫偷的钱,我丈夫也绝不会做贼,贼皮不能随便披的。”就这样,他们把我母亲在大队部折磨审讯了一天一夜,也没审出什么结果,我母亲被折磨的死去活来不成人样。
母亲由于承受不住精神与政治舆论上的巨大压力,她选择了死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第一次,母亲跳河,被我家前排冯德勇跳河救起;第二次,母亲上吊,被邻居徐殿贵、张清之在房梁上解下绳索救活;第三次,在1982年6月25日,阴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屈原死的同一天,母亲喝下剧毒农药,抛下四个我们还未成年的可怜孩子,哥哥13岁,小的妹妹才5岁,含冤死亡,终年36岁。
听哥哥讲对母亲的记忆,离世前的母亲表情呆滞、精神恍惚,心中充满怨恨、纠结。在我们居住的房间里,母亲面前摆放着两个平常我们吃饭的大白碗,碗里面放着有些泛白的水,母亲要求我们四个都跪在母亲的旁边,我们看着她满眼的泪水,不停的哭泣,并不完全明白母亲问什么会那么的伤心,心中都很害怕,却不知所措。在母亲犹豫再三的痛苦抉择下,她喝下了其中的一碗,她选择了自己离开我们,离开这个让她再也不能承受住压力的世界,她委屈,她憎恨,她别无选择,面对邻里间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她的精神崩溃了,她被世俗的恶言恶语与卑鄙的眼光赶上了不归路。
母亲碗里是一种剧毒农药--敌敌畏,当她选择喝下去的那一刻,善良的母亲心中产生隐恻怜悯之心,是伟大的母爱力量,在那一瞬间,让她放弃原本想让我们一起与她同归于尽的念想。另一碗里同样是剧毒农药,如果母亲告诉我们那是糖水,如果当初母亲呵斥,狠下心让我们也喝下去,让我们不用再听世人污蔑的言语,不用再看人间恶毒的眼神,幼小的我们一定会随母亲而去。母亲给予我第二次生命,每每想起我依然泪流不止,我十分怀念母亲。
母亲服毒后,刚懂事的哥哥,跑出去大声呼喊,邻居们用辆木板车,拉着母亲去乡医院抢救,听回来的邻居说,她性子太刚烈由于喝的农药剂量过大,在去乡医院的路上,就口吐白沫,生命垂危,拉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医生确诊死亡。
当时听到母亲噩耗的父亲,是一路跑着、爬着赶到医院,跪倒在母亲的身上哭的死去活来。用木板车拉回来是母亲冰冷的身体,再也看不到母亲怨恨的眼神,听不到母亲抱怨人世间的不公,她脱离了她认为该去的地方,她认为那个世界与世无争,也没有人世间的悲愤炎凉。幼小的我们只知道,跟着大人们一起嚎啕大哭,那时的我们,还没强烈感受到失去母亲的巨大悲痛,完全感受不到村民看着我们怜悯的神情,也不会想到未来拮据困苦的生活,因为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只有恐惧与害怕。
父亲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去告知母亲的家里人,他们不能接受母亲死亡这个事实,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母亲的哥哥和弟弟把父亲打的死去活来。他们村庄里的人偷偷用平板车把昏死过去的父亲,送了回来,过了好久父亲都不能正常走路。
母亲死亡的悲痛与挨打后刻骨铭心的疼痛彻底把父亲警醒了,要想在人前抬起头,只有证明自己无罪,才能洗清罪名,才能偿还母亲的清白,为此,父亲踏上了漫长的伸冤之路,至今不息,
为了对母亲的忠贞不二,对自己所犯错误的忏悔,父亲一生没有再续姻缘,至今一个人等着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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